10月3日,鸟类学家郑光美先生逝世。中国失去了一位鸟类学的泰斗级人物。
无论是生物学专业的学生,涉猎生物科学知识的媒体人,还是观鸟爱好者,对郑老先生都不会陌生。郑光美是中国科学院院士,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国际鸟类学联合会(IOU)资深委员,世界雉类协会(WPA)理事长。研究涉及鸟类的生态、进化、分类、保护各个方面。
他不仅是伟大的科学家,也是伟大的教师。他主编的《普通动物学》是国内使用最多的动物学教材之一,他还主编了《中国鸟类分类与分布名录》和《中国濒危物种红皮书》(鸟类卷)。
从传奇到平凡
中国的鸟类多样性非常丰富,又是雉科的物种多样性中心,郑老先生的研究对象,许多都是美丽珍稀,观鸟人梦寐以求的鸟种:黄腹角雉、褐马鸡、白马鸡、白冠长尾雉、朱鹮。
白马鸡 ©大猫
奇伟瑰怪之观常在于险远,研究深山的珍禽,当然会有许多富有传奇性的经历。郑先生曾在秦岭南麓的原始森林研究鸟类的分布,四野无人,给养耗尽。他还在浙江的乌岩岭自然保护区搜寻过黄腹角雉,大雨天走在湿滑的山路上,险些坠入深渊。
不过,查阅资料时特别引起我注意的是,郑光美先生在秦岭调查的同一年(1960年),还关注着另一群鸟:北京城市的麻雀(Passer montanus,就是中国最普通的那种麻雀)。虽然麻雀连再菜的观鸟人都懒得看一眼,但郑先生所看到的东西,却是许多人都不曾注意的。
他发现城市里的麻雀最喜欢的栖息地,是混杂有灌木和针叶树的杂草地。城市麻雀的主要食物不是谷物,而是苋、灰菜和禾本科植物等杂草的种子。麻雀啄食一会儿就要飞起来,到树丛里藏身,所以灌木也是必不可少的。针叶树可以为提供麻雀睡觉、遮挡风雪和捕食者的环境,下雪以后,麻雀还会聚集在针叶树底下无雪的空地觅食。
这个现象我们今天也能在北京通州的绿心森林公园里的“保育区”看到,有荒草、针叶树和灌木,相比整齐的人工林和草坪,不仅麻雀更多,其他鸟类也要多得多。
长耳鸮©大猫
如果你在学术网站进行更多搜索,就会从论文里发现麻雀这种“菜鸟”,与郑先生的学术生涯紧密相连。四十多岁的时候,他研究过育雏的麻雀都吃些什么,年逾古稀的时候,他发现了空调机为麻雀筑巢带来的便利。
这位熟识各种深山珍禽的资深鸟类学家,对麻雀的态度,一如对朱鹮般认真和热情。
麻雀不是“菜鸟”
随着时光推移,中国人对于野生动物态度的转变,保护自然概念的萌生和巩固,都反映在郑先生的文章里。
先生早期的研究从“人的直接利益”出发,麻雀吃杂草种子和昆虫,对人有益,所以“除四害”不应该杀麻雀。而近期的研究从整体生态环境的角度出发,不再辩论“麻雀对人有益”,而是直接提议在城市规划和建设中,为以麻雀为代表的野生鸟类留出生存空间。
北京雨燕。1965年6月,郑光美沿着紫禁城的护城河骑车的时候,见到了三百多只北京雨燕。 ©大猫
这让我想起生态学家,现代环保观念的先驱者李奥帕德(Aldo Leopold),对于“为什么要保护鸟类”的观点:“Ornithologists jumped to the rescue with some distinctly shaky evidence to the effect that insects would eat us up if birds failed to control them.”(鸟类学家提出一些显然站不住脚的证据来救场,如果没有鸟类控制昆虫,虫子就会成灾把我们吃掉。)
李奥帕德当然不是说保护鸟是不对的。而是指出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生态系统里的大部分东西,其实都是没经济价值,或者至少“没那么大”经济价值的。这就像华北豹会吃野猪,但它不可能把野猪都吃光,让老乡的玉米永远安全。
藏雪鸡 ©大猫
我们应该维护生态系统的平衡和稳定,而不是只看某样东西能否带来直接的好处,来决定留着它还是灭掉它。在一个经历长期演化,成熟稳定的生态系统里,每个成员都很重要,不管是吃虫的还是吃草的,是平凡如麻雀还是耀眼如黄腹角雉。
然而人总是短视的,对于不能换来真金白银的东西,发展的脚步往往只会将其踩踏成泥,环境保护因此格外艰难。其结局就是华南虎的灭绝,华北豹的危机。
六盘山的雄性红腹锦鸡 ©猫盟
也许郑院士的传奇事业,如同秦岭的重山密林,对我们大多数人都显得过于伟大,难以接近。但下一次在北京雾霾笼罩的街道上,看到一只灰突突的“麻球”时,希望你记得,每一只麻雀都渴望一片荒草、灌木和针叶树混杂的野地,曾有一个伟大的灵魂为了它们的存续而呐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