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4日下午,我打开生态楼416的门,为郑先生办公室做保洁,拖地擦桌子的过程中,感受到房间的每一个地方都可以看到先生慈祥仁厚、认真专注的样子:或将脚放在窗台上压腿锻炼,或拿着水壶在浇花,或一手托书一手指着书中的内容说着什么,或在电脑前仔细看着键盘敲字,或探着身子与坐在沙发的老师或同学说着什么……此时此刻,虽然相信、但无法接受慈祥、伟大的郑先生真的离开我了,也永远离开了这间他每周要待上7天的办公室。
1993年大学毕业留校工作,我旁听了郑先生给研究生讲授的鸟类学、脊椎动物比较解剖学等课程,并承担课程助教的工作,一下子就被先生如数家珍、循循善诱、风趣幽默的讲授所吸引,更被先生一解剖刀切下去、用手轻轻一掰就能精准展示所讲实验动物结构的技术所折服,觉得那种样子、那个状态就应该是师者的终极。1995年考入先生门下,幸运成为先生的弟子,让我狂喜万分;2005年左右,中国科学院院士局提出每个院士要有一名类似秘书的联络人,郑先生让我做了他的联络人,这个兼职一直持续到了2023年10月3日。此间,有了更多与先生近距离接触、聆听教诲的机会,在深入了解先生教学名师、科研大家风范的同时,更感受到了先生的温暖、温和、仁爱。
郑先生非常热爱体育和运动,读书时曾担任北京师范大学男排队长,还特别非常喜欢踢和看足球。1998年6月的一天,在快下班的时候先生找到我,说今晚去他家看世界杯。我如约到先生家中,看到先生已经在茶几上放了几瓶啤酒、一包花生米和一只烧鸡,先生说我们也如世界杯现场那样,边喝啤酒边看球,那天比赛过程和结果我完全忘记了,只记得频频和郑先生举瓶相碰,最后每人喝了两三瓶啤酒,把花生米和烧鸡都吃完了,然后微醉着回到了西南楼宿舍。那是我第一次毫无拘束地和郑先生相处。
2000年,郑先生在生地楼二楼有了自己独立的办公室,我在一楼也有一间办公室。先生早上一般会顺路先到我办公室,聊一聊我的学业、教学或生活上的事情。有一天,先生带着他那个看不出底色的布书包到我办公室,我闻到了一股油炸食品的味道,聊天期间不自主地多看了几眼先生的书包,先生顺着我的目光,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装在塑料袋中的大油饼,问我吃早饭没,我说没有(那时候我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先生将油饼一撕两半并递给我一半,我虽不愿意占用先生的早餐,但看先生要急,便接过来吃了。于是从第二天开始,先生每早都会带两个油饼和两杯豆浆,7:30准时到我办公室,一起边吃早餐边聊天,吃完后各自开始工作。有时候碰到我一早有课,下课后会接到先生电话,让上来吃油饼!直到师母从美国回来后,立刻给我俩聚集吃油饼的行为摁下了停止键,我那时才知道先生因血脂高,师母严格限制他吃油炸食品。
郑先生有了独立办公室后,我一般会在每个周末晚上帮先生收拾一下办公室,处理堆积的报纸杂志、搞一下卫生、清理一下电脑中的内容,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先生一定会给我打电话表示感谢;我们的办公室搬到生态楼后,我和先生办公室相邻,一早上班看到清理过的房间,先生一定会来到我办公室门口对我说声感谢,并鞠一个躬。在办公室听着先生掏出钥匙在隔壁开门,然后再等着先生敲门,仿佛已经成为仪式。如今,为先生收拾房间后,再也听不到他的敲门声了,仪式不再…….
2006年3月,我结束了德国Mainz大学一年访学后,和郑先生了聊了收获和体会,提到自己在那里努力学习了鸟类的形态、分子生态学和鸣声分析的技术和方法。在讲到未来专注那个方面研究的时候,郑先生提到,国内分子生态学发展非常快,一批年轻人已在这方面有相当的积累了;形态分析是经典内容,研究者很多。建议我将主要方向和精力放在国内尚未发展起来、但应该会很快兴起的鸟类鸣声研究方面。听后豁然开朗,于是我硬着头皮、进入了这个相对来说还不太把握的领域。正是郑先生的学术视野和远见卓识,为我选了一条适合我的道路。
在郑先生身边学习和工作了30年,尽管我有不少事情做的不如意,但先生没有对我发过一次火、没有批评过我一句,回忆起来满满都是慈爱仁厚、亦师亦友场景,先生病重期间还双手抚着我的头,说我头发长了、白了。但无情的现实将我拉回来,这一切都只能是回忆了……
先生千古!
北京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 张雁云
2023年10月5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