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卡片 黄会林、绍武伉俪,一位是名门之后,耕读世家,一位是烈士遗孤,寄身戎马。一对具有传奇经历的人生轨迹,在1954年的北师大工农速成中学相交。与师大结缘的半个世纪中,这对半辈子生活在校园里的教授夫妇,不仅在学术和创作上“比翼双飞”,和谐美满的感情更传为美谈。他们一个叱咤业界名声在外,一个埋头创作硕果累累。学生们取绍武的“武”、会林的“林”,戏称师门为“武林门”。每一位学生都谨记“严是爱,松是害”的师训,在国内外戏剧影视学等诸多领域开枝散叶。 绍武,1933年生人,1940年随母参加八路军129师,1948年在太原前线正式入伍,1955年保送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1958年提前毕业留校,先后在政教系、经济系、艺术系、艺术与传媒学院任教。其电影创作《梅岭星火》《彭德怀在西线》、话剧创作《故都春晓》曾享誉全国,长篇小说《骄子传》获北京“十个一工程奖”,长篇小说《红军家族》献礼党的十八大。在六十余载杏坛生涯中,绍武提携后学,主动担当,与夫人黄会林结合教学改革首推大学生校园戏剧,创办“北国剧社”并担任艺术指导、党支部书记,首倡“第三极文化”战略理论,为国家提供了来自北师大的战略级别文化创新理论。从文学创作到教书育人,再到立足民族、放眼世界传播中国文化,六十余年的奋斗之路,凝聚着绍武对学校发展的高度使命感、对文化传承的强烈责任心及对党和国家的无限忠诚。 黄会林,北京师范大学资深教授。1934年生人,1950年参军后踏上抗美援朝战场,1955年进入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学习,1958年提前毕业留校于中文系任教。1992年担任艺术系主任,2002年建立艺术与传媒学院并任院长。从零起步创建我校影视学科,建立国内首个艺术学一级学科博士点,是全国影视学专业首位博士生导师,迄今指导硕士生、博士生、博士后150余人。多年致力于中国现代戏剧和中国民族化影视理论研究,提出并践行依托综合类高校多学科背景的大艺术教育理念,于1986年创办“北国剧社”,1993年创办“北京大学生电影节”。2010年,以“第三极文化”理论为指导的中国文化国际传播研究院成立,黄会林担任院长,以“看”“问”“论”“刊”“创”“会”“研”七字为指导,着力构建集教学、研究、实践、创作、交流为一体的中国文化国际传播前沿堡垒,打造了以“看中国·外国青年影像计划”为代表的崭新文化名片。 师大奇缘 挚爱“武林” 冬日的阳光徐徐地射进对开的丝绒窗帘,老旧的家具泛着岁月打磨的光,四处洋溢着书香。写字桌、靠背椅扶手、窗台、茶几上,一切目光可及的地方都摆满了书。以不同“色调”跃入眼帘的,是朱红色沙发靠背上一群可爱的布绒公仔,仿佛在演绎这对伉俪63年美满婚姻中的“浪漫满屋”!
在北师大乐育楼的家中,我们见到了黄会林、绍武二老。采访的话题并没有专门就“爱情”展开,可故事里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注定笔笔都饱蘸着爱意。
共度时艰 淬炼爱的生命之火
初见的美好时光回溯到1954年,绍武正在速成中学准备迎接期末考试。一天课间,倚在教室门前休息。只见一辆三轮车停在学校门口,一个扎着两条大辫子,穿着洗的发白的军装,身材高挑的女孩走了下来。班主任冲绍武招招手说:“小黄从朝鲜前线来我们班插班学习,你帮她把行李扛到宿舍吧!”绍武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印象:虽然穿着军装,却仍满脸稚气,架着一副白边眼镜,一个挺文气的女兵。
很巧,他们在教室里坐前后座,身为烈士遗孤,从小就寄身戎马的绍武对“大辫子”姑娘逗趣说:“小鬼,快叫我解放军叔叔!”“哼!你还得叫我志愿军阿姨呢!”一脸稚气的会林也不服气,她的身上也有着不凡的功勋。
腥风血雨中长大的战士绍武,深知硝烟战火中摸爬滚打的不易,对眼前这个年轻的女战士不禁然多了一份特别的关注。绍武的学习班上拔尖,作为插班生的会林需要借绍武的笔记补课,能在学习上帮助这样一位年纪轻轻就立过战功的姑娘,他内心有一种莫名的光荣。班里他俩年龄相仿,在相互帮助中,两条纯清的小溪,自然而然地融汇到了一起。
青年时期的黄会林和绍武
然而,岁月之河并没有“静好”地流淌。
1955年,一场政治运动令同学们之间的关系多了许多罅隙。尽管当时会林因乐于助人当选全校“模范团员”,可因“出身不好”受到了批斗, 被“隔离审查”。会林的身心遭受巨大的打击,身体也发了病,被诊断为严重的神经衰弱。绍武每天跑前跑后为会林抓药、煎药、送药,那时候,学生宿舍没有条件,绍武就端着砂锅跑到锅炉房,用铁锨送到炉口煎药,直到会林病情好转。在这场风波中,会林收获了绍武的真情,两个人的感情也有了质的变化。相逢、相知、相互信任,使彼此在孤寂中看到了火光,在旷野中听到了弦歌,在干涸中找到了清泉,晶莹、甜润的甘泉!正如《骄子传》中关于爱的这段描述:马乔突然产生了一个怪念头:萧萝就是海,碧蓝碧蓝的大海——虽然他至今还没见过海,可他想象中的海,一定是宽阔、温馨、魅力无穷的。他像一棵漂泊无定的星辰,忽然跃上了回归的航程。他的生命之火,以前所未的热情在燃烧。
被批斗期间,绍武担心会林有轻生的念想,专门向组织报告提醒,还挨了“包庇敌特分子、中了糖衣炮弹、威胁组织”等处分。会林说,她虽然觉得因出身不好扣帽子的批斗莫名其妙,内心委屈,但从未想过轻生,因为她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目睹太多年轻的生命逝去,作为幸存者,她要坚强的活着,每活一天都是替逝去的战友们完成建设共和国的一份美好的心愿。“根正苗红”的绍武因恋人而“受牵连”,面对公开刊登的“处分”和“莫须有的罪名”,他没有任何退缩,相反,在多次风波的涤荡中,两颗心贴的更近了!
“结婚!我就要证明给他们看看,我和恋人虽出身不同,可价值观相同,我们一样忠于祖国!”绍武说。1956年2月10日,那一年的除夕,在绍武的生日这天,两人结为夫妻。
1956年结婚照
对于爱情,这是最美好的结局,也恰是浪漫的开始。
深情“写”就 持之以恒的浪漫
60余年执教杏坛,60余年笔耕不辍,会林主攻教学科研、绍武主攻文学创作。除却影视艺术学科的从0到1,科研课题的累累硕果之外,绍武、会林用300余万字的体量,共同建立起一个美丽与苍凉并存的文学王国,这个王国别有一番景致,有川流不息的清漳河,繁茂高大的树,巍峨挺拔的山;有清凛的寒风、炮弹、废墟、残骸,还有从激情燃烧的岁月、学府硝烟散去后的大地自由歌。
“我所有的手稿只给会林一个人看!”绍武的口气里掺杂着几分倔强的可爱。这可不是作家的“小家子气”,这是一份绍武对会林发自心底的特殊赞赏。
说起会林和自己创作的默契,86周岁的绍武,低垂的眼角微微上挑,那是一份骄傲。“当创作进入到写作长篇小说的阶段,我们的配合更加默契了。无论是主题的选择,情节的设计,语言的推敲和运用,人物的描写和塑造,都能够彼此理解、容纳,达到一种自由、畅快的境界,取长补短,各尽所能。”绍武不会用电脑,每天清晨5点开始爬格子。会林就一个字节一个字节地敲入电脑中,“他的稿子很乱,稿纸上面边边沿沿改成了大花脸,甚至连他自己都看不清楚了,但这都是他在激情澎湃时写出来的,扔不得。”会林总是揣着百倍的疼惜与珍视,将这些手稿小心翼翼的辨别、取舍,整理加工,以臻完善。
二人一起去调研、一起跟夏公讨论文学照片
每每听到绍武回忆《窃火者之歌》、《红军家族》等部分精彩章回的反复提升创作,“我就愿意来做他的注解”,此时的会林眼睛眯成一条缝,仿佛秋夜里的茉莉香飘过时的怡然恬淡,随即一串串共同出差调研、历史查证、人物访谈的故事便像入口留香的茉莉花茶一样沁人心脾,娓娓道来。的确,如果认真拜读过二老的著作如《梅岭星火》、《故都春晓》、《窃火者之歌》、《红军家族》等,特别是关于夏衍先生的报告文学中,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贯穿于韧劲笔触里的赤诚、忧患与良知,可总有一股子清丽、优雅弥漫其中,似文眼闪烁、打动人心。
二人出版作品集
1981年与《梅岭星火》导演卢钰于江西赣州
绍武老师不苟言笑,骨子里可是个浪漫主义情怀的作家。在书籍堆积如山的写字桌上,一张镶嵌在精致相框中的照片格外打眼。照片里,会林那聪慧的、总是上扬的嘴角,让埋在书海里的绍武,抬头可见;一泓春水般的眼睛在盈盈笑意中,仿佛一眼就能穿透这位“躬耕者”的心:你的灵感,我的故事线,一个在倾听,一个在诉说!
绍武桌上摆放着会林的照片
“这是我为她拍的,拍得好吧!”说着,绍武还特地凝望了片刻,想必是回味起拍摄时捕捉爱人丰仪的那个瞬间吧——时光荏苒,那个初见时扎着两个大辫子满脸稚气的小姑娘,已经换了一袭华发,智慧的银丝绕成波浪卷停在依旧饱满的额头畔,依旧是那颀长修美、像是岁月磨难都压不跨的身躯,始终不曾改变的是那对生动的笑窝儿里盛满的希望,热气腾腾的希望。
经年伏案写作,这份抬眼撷得的独特浪漫,早已融化在每一方寸格子的字里行间。
真情可贵 贵在有所作为
在外人眼里,会林性子里沉淀着北国的风雪,忸忸怩怩不要,拖拖拉拉不要,羞羞答答不要,干练、直接、严厉,要做就拼命做到最好甚至到“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强行起飞”,这些品质,俨然一副“铁娘子”的形象。
在绍武眼里,会林不然。“她在外坚强如铁,人哪里真的是铁打的呢?!拼命做事,回到家累倒过多少次,我就在病床边多少次照顾她。”回忆起创建北国剧社、几次赴港为北师大艺术楼“化缘”,创办大学生电影节、打造第三极文化等,那些由二位老师率队为北师大创下的屡次第一和高光时刻,背后都是绍武对会林无条件的支持和相濡以沫。
黄会林在艺术楼建设工地上
1992年,辅仁旧址后院的一个化学药品小仓库,就是建设艺术系的大本营:只要一下雨,上课的时候都要带上脸盘接水,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会林就是在这样的艰苦条件下带队开始新的征程。她亲自赴港拜访田家炳先生,打破了田先生“极少在北上广捐助教学楼”的多年惯例。如今,坐落于北师大西门的集音乐、美术、书法、舞蹈、影视等多学科的多功能艺术楼,堪称现代艺术教育的典范建筑。一砖一瓦,一饰一物,细致到楼梯的一个抹拐的角度、屋顶吊灯的性价比调研,会林都会精打细算,以保证工期和图纸设计的完美落地。那些时日,绍武担心工地上碎石瓦砾多,会林工作起来常常忘我投入,就经常陪着她一起去工地,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
北国剧社成立大会
“创建北国剧社的时候,学生们排练到凌晨3点,那时候没有经费,我俩每天都是12点回家,会林去厨房下一大锅面条,送去给学生们当夜宵吃。”绍武深知这是为北师大,为国家的艺术教育,是一份大事业。绍武深知这是为北师大,为国家的艺术教育,是一份大事业。“他是我的三洗干部,我忙起来的时候,洗菜、洗米、洗碗,承担了很多家里的琐事。婚姻是需要经营的,我忙完了工作,我就掌勺,我亲手做他爱吃的菜。”说着,会林欠起上半身,向绍武的肩头下意识地靠了靠;接连着这个感恩的小动作,朱红色的沙发也泛动了轻微的涟漪,显得更加柔软和温暖起来;而那些沙发靠背上排排坐的布绒公仔们,仿佛也从入迷的故事里听到了感动,悄悄地打了个“机灵”——真情可贵,贵在共同的事业追求、相互理解支持才能有所作为。
如果时光定格在此刻,所有看到这一瞬间的人们,都会相信“爱有天意”。
有人喜欢把爱情和婚姻绝然分离,因为婚后的柴米油盐和一地鸡毛的琐碎会将心目中女神亦或男神形象击毁。其实,又何尝不是那共同走过的岁月,那一起直面过的真实粗粝的人生和一次次抵御过的马乱与荒寒,才淬炼出爱情最美的容颜?!
如此动人 便是情书
时至今日,黄会林和绍武共同走过的岁月已经超过“钻石”所能承喻的年纪。人们常说,结婚60周年是“钻石婚”。而今年2月10日,正是二老63周年结婚纪念日。比钻石还要坚硬和剔透的,是他们不变的初心和闪光的信念。
一个多钟头的讲述引着我们踏入未曾经历过的那道历史的河流,时而湍急,时而徐缓:眼前,两位温暖的、慈祥的老人,已到望九之年。历遍时代的惊涛骇浪、离合悲欢,他们的讲述却仍能让你在簌簌热泪中,谛听到部队辗转阵地的疾步行军,烽火硝烟不惧的英雄气概和枪林弹雨中视死如归的豪情。
当被问及年近九旬,是否要歇一歇了?
——“我们是共和国的儿女,是战争的幸存者,活着的每一天,我们都不可倦怠,要多做点事情,让逝去的战友安息。”
二位老人相视而笑,异口同声:“我爱我的祖国。”